可是,她很快销声匿迹了。她改性换名,易地调动,历尽坎坷,备受艰辛,不变的是她对祖国对人民无私而博大的赤子心。
一、女扮男装上战场,瞒过了战友们猜疑的眼睛。
机智聪慧的郭俊卿出生在辽宁省凌源县三十家子北店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中。7岁那年的夏天,她随家人逃荒要饭来到地广人稀的内蒙古大草原。为了活命,一家人住进了地主翁德臣的破屋,父亲被迫给地主干苦活,受尽欺凌,几年后便含恨而死。生性倔强的郭俊卿不得不剃了光头,扮成男孩外出打工。无论吃多大的苦,一家人还是填不饱肚子。就在她做泥瓦工回来的那天,3岁的小妹妹因病饿夭亡了。
1945年,14岁的少女虚报年龄、乔装成男孩参加了八路军,她给自己改名为郭富。
第二年,组织上调她去骑兵通讯班,她多次出色完成任务。1947年6月,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无论怎样掩饰,班里的战友们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你们注意了没有,小郭富这家伙从来不跟咱们一起解手!”“这小子有点怪,跟他闹着玩时老躲躲闪闪的。”
战友们决定揭开这个谜。一次,趁郭富不备,战友小李一把将她抱住,气得郭富一边拔刀一边大哭,吓得战友们再也不敢闹了。
平时,郭富从不因年纪小而要求同志们照顾,她把战友当作自己的兄弟,以女性特有的细心关心同志、帮助战友。时间一长,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打起仗来敢拼敢杀的小战友。
战争使郭富很快成长为基层指挥员,她被任命为我军某部机炮连支部书记。这时,辽沈战役开始了。她带领战友参加了著名而牺牲惨重的大拉子山阻击战,为锦州的解放作出了重大贡献。
不久,东北野战军挥师南下。行军途中,已任副政治指导员的郭富跑前跑后地唱歌鼓动,还帮炊事班背行军锅。大年初一,部队组织秧歌队,郭富头戴假发,身穿旗袍,一边唱歌一边扭着腰,把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倒:“这个解放军演得像个真女人!”
部队进军到广东韶关时,郭富得了重病,住进了医院。
二、她向毛主席敬酒,“现代花木兰”名扬四方。
战争结束了,郭富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思绪纷乱。她害怕,她怕暴露了真实的女儿身。
5年的艰难转战,使郭富得了严重的妇女病。她高烧不退,苍白的脸上流着虚汗。医生来了,可是郭富双手紧捂着肚子不让检查。责任心极强的女医生发现,郭富喉部平坦、腿上汗毛很少,体形有点像女性。
情况汇报到领导那里,首长来了。郭富哭了。她终于吐露了女扮男装参军杀敌的真情。
郭富是个女的!这消息成了爆炸新闻,全军上下引起了轰动。军长贺晋年得知后说:“郭俊卿是巾帼英雄,是当代花木兰,是我们四十八军的骄傲!”
情况反映到中南军区。军区领导认为,一个农村女孩子,女扮男装,英勇战斗杀敌立功,这是值得宣扬的先进人物。
1950年9月,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汉口车站里,掌声和鲜花把英雄们送上了北去的列车。郭俊卿分头短发,女式军装,英姿勃勃地向战友们挥手告别。第四野战军英模队队长赵兴元兴奋地望着她,他听说过她的故事,这位20岁的女英雄和男同志一起赛跑、游泳、学骑自行车,还会抽烟,她骑车摔伤了脸,半边脸贴着纱布。她不愿和模范医生李兰丁在一起,喜欢和男同志说话,她的动作和个性已经男性化了。“不换女装根本看不出是个女的。”赵兴元敬佩地说。
9月25日下午,刘少奇副主席、周恩来总理、朱德总司令在北京饭店门口迎候英雄们的到来。毛泽东主席在接见大厅和每一位英雄亲切握手。郭俊卿热血沸腾,她和赵兴元代表全体英雄模范向毛主席敬献花环,毛主席和他们握手致谢。会后,共进晚餐时,郭俊卿端起酒杯,深情地向人民领袖敬了一杯鸡尾酒。
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后,作为人民解放军的先进人物,郭俊卿和战斗英雄张明、赵兴元参加了冯文彬为团长的中国青年访苏代表团,代表团成员还有新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新中国第一个女火车司机田桂英。
汽笛一声长鸣,英雄们乘坐毛主席的专列出国了。苏联人民热烈欢迎新中国的英雄模范。
其时,郭俊卿对同在第四野战军的副团长赵兴元从心里敬佩,这是英雄对英雄的爱慕,她喜欢和赵兴元亲近。
个子不高的赵兴元比郭俊卿大5岁,是1939年参加革命的老兵,郭俊卿听过他的报告。他多次立功受嘉奖,被誉为“全面功臣”,是全师“永不退色的光辉战旗”。更使郭俊卿钦佩的是,赵兴元不仅勇敢,还很善良,他像大哥哥似的关心她、教育她。女英雄悄悄地爱上了兄长般和蔼的赵兴元。
曾获过“模范政治工作干部”的赵兴元并非木石之人。晚上,郭俊卿老是来找他,单独在一起时,她显出少女本能的柔情。她喜欢靠在赵兴元身上,喜欢和赵兴元说笑。公开场合,郭俊卿不大爱讲话,光爱抽烟。
“找个好妻子,不是郭俊卿。要个好战友,就找郭俊卿。”好些人这样说。
一天晚上,郭俊卿又来找赵兴元:“人家说咱们俩要结婚了?”
“我不知道。”赵兴元说,“咱们两人太突出了,不合适。”
她要和赵兴元换手表:“留个纪念品。”
赵兴元知道这个纪念品的含义,他不是舍不得这块瑞士表,他担心郭俊卿拿了这块表会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他一再恳求:“小郭,我要到朝鲜去了,我是指挥员,我要掌握时间,你把表还给我。”
她不给。赵兴元还是向她要。
“给!”她把表往地上一摔。瑞士表不走了。郭俊卿哭了。
三、她倾心爱慕的人拒绝她的爱。好战友为什么不是好女人?她要做男人。
从莫斯科回到北京,郭俊卿请假回家乡看望母亲和弟弟。妈妈欣喜地看着一身戎装的女儿,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20岁的少女为理不清的情丝而烦恼。她渴望爱情。她倾心爱慕的人却拒绝她的爱,这是为什么呢?
更使她伤心的是,男人们当面赞誉她是好同志、好战友,可又不喜欢她的泼辣性格、豪爽脾气和任性幼稚。她想不通,好同志、好战友为什么不是好女人?
她要做男人!她曾经做过5年的男人。她有男人的勇敢、男人的豪爽、男人的粗犷、男人的喜好。与其说重新学做一个温柔的女人,还不如继续她女扮男装的生活来得自然和容易。
因为有病,她切除了子宫。她要求医生把她变作一个男人。一家有名的医院为她做了手术。
这一来造成了混乱。这个草率的决定给组织出了难题,也导致了她的悲剧人生。
这时,她以男性的身份和形象踏入社会,并改名“李民”。
党组织保送他到人民大学政治系学习,他和一位女同学相爱了。可是恋爱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分手了。他毕竟不是男人。
其实,有一个人深爱着郭俊卿。他和她共过生死患难,那是战火锤炼的深情。他是郭俊卿的老排长。这位矿工出身的老八路是看着郭俊卿成长的,他们在一条战壕里并肩战斗,又在一个教室里共上速成中学。老排长主动向郭俊卿表白他的爱情,可郭俊卿拒绝了。
她有难言的苦衷:既然已无法成为一个好妻子,为什么要去拖累一位好同志呢?老排长掏出了肺腑之言:“小郭,不能生育不要紧。多少好战友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们连五星红旗也没有看上一眼。我是爱你的人,没有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
郭俊卿思前想后,果断地斩断了这温馨而烦人的情丝。他给她写了好多信,她一封都不回。直到70年代初期,老排长到处寻找,终于在山东找到了已经改名的郭俊卿。他约她一起散步,她说去上一趟厕所,可一去几个小时不回来。她躲着他,她不能连累他。
从人民大学结业后,郭俊卿离开了培育她成长的人民军队。她又改名“郭富”,转业到北京市手工业管理局工作,后来调至山东省历城县手工业管理局,不久又任青岛市一个被服厂的厂长。
每一次调动,都是组织上对她的爱护和保护。
四、人生苦短,世事沧桑。她把爱献给了革命,她是大地的女儿。
还是在青岛当被服厂厂长时,她又恢复了“郭俊卿”的原名。她应邀给工厂和学校作报告,讲到当年拼刺刀杀敌人,她捋起袖子给大家看一块块伤疤,这历史留下的印记,记载着她的光荣。
郭俊卿很少坐在厂长办公室里。她喜欢和工人在一起,到车间和工人一起蹬缝纫机,和工人在食堂吃饭,和工人们一起唱歌跳舞。她会跳交谊舞,那是出访苏联时学会的。郭俊卿聪明好学,她会拉二胡,唱京戏,《苏三起解》是她的精彩唱段。
她把爱献给了母亲和孩子,她把苦命的妈妈从内蒙古草原接到青岛奉养,还把她的小侄女当作女儿培养。1962年I0月,郭俊卿被邀请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
“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刚点燃,郭俊卿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揪斗。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污蔑她是“假英雄”、“假花木兰”。“造反派”掀掉她的帽子,揪住她男式的长发,谩骂殴打和坐喷气式车轮大战。
郭俊卿受难的消息传开后,组织上立即采取保护措施,将她调到山东西部的曹县任民政局副局长。再改名“郭富”。
17岁的女儿跟着她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县委后院的一间破屋是她们的立足之地,晴天掉土,下雨漏水。
民政局是管复退军人和烈军属的。在那个砸烂一切的时代,优抚政策不落实,有的复退军人生活十分困难。郭俊卿一面被别人批斗,一面用她的赤诚安慰和帮助有困难的战友。她常常从牙缝里省出点钱,5元10元地接济需要的人,还把自己穿的衣服脱下来送给需要温暖的老人。女儿常常为找不到衣服问郭俊卿,她总是一句话:“送人了。”
女儿常常发脾气,十七八岁的姑娘还没有工作,连户口还没有报上。她要郭俊卿去找人,可郭俊卿说:“咱们两个人,有我90多元工资,够花的了。人家有困难,先照顾别人。”
她心中的偶像是周恩来。听到敬爱的周总理去世的消息,她痛哭失声。她买了一个花圈,花圈中央有一张周恩来神采奕奕的照片。郭俊卿把花圈献到县委的小礼堂中。有人训斥她:“上级有规定,个人不能搞这一套!”郭俊卿不听,她把花圈端端正正放好,在敬爱的周总理的遗像前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女英雄失去了生育能力,可她仍是一个母亲,她爱孩子,这是她的天性。去上海看病时,她从福利院抱回来一个孩子。天下着大雪,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这是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视作掌上明珠,她逗女儿笑,她教女儿说话。
郭俊卿抚养的孩子都长大了,可她老了。
1981年4月,她离休了。离休前,她给上级有关部门打报告,要求将“郭富”改为“郭俊卿”,并恢复她本来的女性。上级批准了她的请求。“现代花木兰”郭俊卿公开了她的传奇人生。
1983年9月23日凌晨,中国惟一的女特等战斗英雄郭俊卿离开了她为之奋斗的和平岁月,她走时才52岁,她铁骨铮铮,忠心耿耿,一只旧皮箱、一床旧被、一条毛毯是她最贵重的遗物。她身上只有80元钱。她买不起电视机,用了十几年的一只小收音机给她传送五洲喜讯、四海风云。
“现代花木兰”安卧在苍翠的常州市烈士陵园中,鲜花和芳草拥抱着她,她是大地的女儿。